微型雕刻艺术浅析

【原载《鵲华舘老》——舘庆五十周年馆员风貌剪影（2003.10）/山东省文史研究舘编】

杨瑞生，汉族，山东省济南市人，1915年8月生。民盟盟员。专长微雕、篆刻。解放前，家境贫寒，做童工。12 岁开始功刻笔管文字，苦读古人书传、诸子百家、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而立之年已练出了自已独有的刀功和风格。解放后，入山东省工艺美术研究室任研究员，山东省工艺美术研究所高级工艺美术师。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展览，其代表作为二十小片叶腊石上镌刻的全套《论语》，是小中之最。曾任山东省工艺美术学会理事、山东省老年书画研究会理事。

1990年10 月被聘任为山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2000 年 9月病逝。

略谈微型雕刻

● 作者 ‖ 杨瑞生

章刻山水画 题款为许浑诗 高41mm宽11mm 1972年刻

微型雕刻（ 是一种微小的特种工艺美术品） 又名细微雕刻、单刀浅刻、象牙细刻，简称微雕，在我国已有三千余年历史。从出土的殷代甲骨卜辞中已发现刻有如粟米细小的文字。另据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块殷代玉片上，刻有天干、地支、古代文字，要用五倍放大镜能看清。又据宋代郭若显《书画见闻志》记载：大意是唐德州刺史王倚有一支笔，笔管两端半寸高的范围内刻《从军行》画卷各一幅，人马毛发，亭台楼阁，无不精绝，每一情节刻《从军行》诗二句，其细微程度可想而知。根据以上记述，唐代已有高手，但这些精品，仅仅是文字记载 , 鲜为人知。又据清朝末年，江都人于啸轩、吴南愚，沈筱庄 , 在方寸象牙片上能刻数千言 , 其刀法笔意细如游丝，所刻文字八法精劲、行伍井然，堪称世上绝技 , 当时号称“神刻三杰”名震南北，给微雕事业开辟了新纪元。亦可谓微雕的鼎盛时期。

六面鼻烟壶（1982年刻）

微雕工艺, 属于中国工艺美术中独具风格的特种艺术品，在社会上有深刻影响，号称“神刻意雕”，有以微见长，微中见宏的美誉。它的特点：以小巧玲珑、细微精密、笔划清晰为上品，这种技艺在旧社会属于上层文化艺术界，即文人士大夫 ( 社会名称 ) 所掌握；其作品大部为各家珍藏，很少流入社会。偶有所得，作为茶余酒后，怡性消遣、争奇斗胜、相互欣赏的稀有艺术品。所以操法技艺的人数，极为廖廖，并不能成为商品社会流通 , 在发展普及方面受到一定限制，更由于旧社会广大劳动人民生活贫困，缺少文化，对微雕知之甚少，更没机会欣赏和把玩。

孔子像及《论语 学而篇》（1987年冬刻）

另一方面于社会制度不同，艺人抱有封建保守思想，技艺秘而不传，并且故意夸张、臆造谣传，称谓“神技绝艺”，使想学者无从着手，望而生畏。更有甚者，信口传说，所谓手摸心到，不用目视，不讲场合，不择环境，在谈笑风生的情况下，在袖筒里就可完成精巧的作品。这些无稽之谈, 非常可笑，但是，也把微雕技艺推向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世界。综合以上这些传说，非常广泛，根据推测 , 可能是作者有意借此迷阵，以抬高身价达到名利双收，也未可知。

琅琊石 鼻烟壶 北宋妇女画像

微型雕刻 , 虽然不像上面所说的那样神秘莫测 , 而在学习研究中，亦非易事 , 因作品的要求, 要体现“ 潇洒飘逸、秀丽清雅 ” , 事先必须具备勤学苦练的基本功。毛主席教导说 : “世上无难事 , 只要肯登攀”，这是教育我们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 只要有决心去克服 , 就无往而不胜 , 也是启发人民的至理铭言。微雕虽有悠久的历史，但无师承口授, 更无资料可查，仅凭个人心得体会，这就给后学者增加了困难。

从我个人在多年的实践中所体会到的是：要想钻研微雕技艺，首先要具备坚定的恒心，一定的文化修养，其中包括书法、绘画、 诗词、文章等文学知识识，这些知识非一朝一夕就能熟练，而要长期不懈的努力, 方能所成就。这是搞微雕的根本基础，也是微雕中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因微雕中除部分刻绘画外，大部分以刻小字为主 , 字体要符合我国书法韵味 ,既要文字工整, 又要行距安排得当 ,还要结合文章内容 , 所以说它不仅是一种工艺美术品, 也可谓是一种文化艺术品 ,与书法绘画有密切关系。除此以外，练习刀法、掌握刀法、熟练刀法也是很必要的关键。

微型雕刻的制作，是一件细微而复杂的工作, 首先是如上面所说的熟练各项基本功，打好坚实的文化基础。之外，还要熟读所刻文章内容，以免操作中生疏漏字，及意想不到的差错。在操作中要求比较清静的环境，适当的光线 , 然后全神贯注，精力集中。

镇尺 汉画 《出师表》《后出师表》 宽32mm高159mm×2（1981年/字1547）

在操作中不能全靠目力 , 而是依靠铁笔 ( 即刻刀 ) 锋芒 , 聚精会神 , 手执刀枘，微微移动，避免笔划重叠，字迹不真，行距不整等等缺欠。刻一字续一字，刻一句检查一句, 一篇文章要一气呵成 , 不宜半途停顿，如遇千字、万字以上文章 , 一气难以承受 , 可划分若干段 , 按时续刻， 分段完成。但不可操之过急 , 以防前后不能统一，影响整个作品面貌。作品刻成之后 , 用黑墨涂于牙面，稍干后，用细纸轻轻拂拭，切忌用粗布或不洁净的粗纸等物拂拭以免牙面受损 , 有失美观。拂净以后未着刀处牙的本色出现 , 已着刀处显露黑色小字然后用放大镜检视 , 查对所刻文字有无遗漏 , 或其他差错 , 一旦发现漏字, 或其他不足之处，决无修改余地 , 必须全部放弃 , 重新制做。所以说要完成一件万字以上的作品是非常困难,有时要经过多次反复才能达到满意结果。

象牙微雕作品 大明湖北极廟全景 创作者为微雕艺术家杨瑞生、颜景新、贾玉潼。此精品被当作国礼赠送外国友人。

微雕的原材是象牙，就是大象的牙齿。大象产于热带国家，其牙齿非常高贵 , 分为三个时期，青年、壮年、老年，壮年时期的牙齿，比较珍贵 , 适合于雕刻及其他艺术品。因大象中年时期精力旺盛所产牙齿洁白柔润、刚柔相济，是不可多得的原材，但产量不多，取之不易。要想做好微雕艺术，在选材上也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关键问题。其次是工具。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适当的工具 , 也是不可能搞好每件工作。比如：微雕从字面上看是“雕刻”但与书法绘画是分不开的 , 实际上就是用刀代笔，在象牙和石面上书写。例如：我们日常生活中离不开写字，写字的工具叫笔，有毛笔、自来水笔、铅笔、粉笔等等，很多种类 , 这些笔只能在纸上或黑板上书写文字和绘画，对人民生活起到很大作用。微刻是用刀笔，也可用铁笔，利用它的锋芒，在象牙片上或其他石面上书写，达到艺术要求。前者是写在纸上或黑板上 , 后者是书写在象牙或其它石面上，前者小则逾尺 , 大可盈丈。后者是微小粗密，细如游丝。

一个是在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毛笔、粉笔、自来水笔 , 一个是专搞美术品必需的铁笔。铁笔的使方法和用其他笔基本相同，以拇指、食指紧握刀枘，以中指为支点，以刀尖触于牙面，拇食两指掌握上下左右，或进或退，推动刀尖，微微移动，根据所刻文章长短设计布局 , 完成所要的作品。

四扇屏 山水画 宽385mm 高175mm

微雕艺术品多年来都是用高贵的象牙为原材，再加手工技艺，成为微小的艺术品 , 但象牙产量稀少 , 进口不易，且价格奇昂，每刻成一件作品 , 都视为稀有之宝， 因而很少流入社会。再是全国艺人廖廖无几 , 分散各地 , 互不接触 , 一般人很难见到。清朝末年北京有位诗人 ( 忘其姓氏 ) 热爱微雕艺术 , 为微雕艺术家撰书楹联一幅 , 悬于厅堂，其联云:“笔不能写者以刀写之”, 下联“目不能视者以刀刻之" 。横联“神刻” , 通过十余字的联语 , 把微雕的特点概括的非常详尽 , 但也把微雕艺术描写到高不可攀的境地。

根据以上种种原因 , 把微雕技艺禁锢到一个很小而不能扩展的范围之内 既难以发展更不能普及 , 这主要是封建的旧社会 , 广大人民过着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苦难生活 , 诸多艺人为了糊口，不得不把个人技艺视为衣食之需，这些问题普遍存在, 也是旧社会的通病。

1949年，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全国亿万人民欢欣鼓舞，一个百业复兴、经济繁荣的社会主义社会即将到来。

1957年，党中央召开了第一次全国工艺美术艺人代表大会 , 对工艺美术提出“保护发展提高”和“经济适用美观”的正确方针，全国各地在各级党的领导下先后成立工艺美术研究机构。

狮头章刻 蠏青石 李白《将进酒》 唐诗四首 1985年刻

1958年成立了山东省工艺美术研究室，我庆幸调入该室做研究工作。内设 : 微雕、木雕、石雕、锡雕等项目 , 后因范围较小，不能发挥作用，随即结束。改由山东省工业干部学校附设工艺美术训练班，调动全省各地工艺美术学员一百五十九人。分雕刻、陶瓷、刺绣、绘画四个班级 , 1962年因生产救灾暂停开课。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具有数千年传统的工艺美术品、大批珍贵资料，都成为“四旧” , 有的被焚烧，有的被砸烂，大部分老艺人被划为牛鬼蛇神、反动学术权威等等。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小平同志提出改革开放的宏伟宏目标，工艺美术行业又获得新生，山东省工艺美术研究所重新成立。同时党中央提出“工艺品，使用化 , 使用品 , 工艺化 ”的号召，大力开展调查研究，特别是“微雕”怎样发展和普及问题，并配备学员协助工作。经过多方研究，确定要想解决的这些问题，必须改变以象牙为主体，专供欣赏的局面，以及开发新的资源，增加花色品种 , 降低成本 , 大力培训接班人问题。

在各级领导支持下，深入省内外调查 , 发现本省有许多珍贵奇石可供微雕之用 , 如“燕子石”、瑯琊石、金星石、红丝石、墨玉石等十余种之多 , 这些千奇百怪的奇石, 遍布本省各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富资源 , 对微雕增加花色品种 , 降低成本 , 提供了很多方便。

瑯琊石刻 古币 1982年刻

例如瑯琊石，产自我省临沂地区 , 徐公店附近 , 也叫 “徐公石”, 其石都呈天然并形 , 形状各异 , 大小不等 , 大者盈丈小如鸡卵 , 边生细碎石乳 , 造型奇特 , 其色彩纹理独具一格 , 咫尺之地 , 各色相杂 , 或一石数色优美调和 , 宛如一件天然的艺术品。

燕子石刻 1984年元旦刻

又如燕子石 , 产自泰安大汶口、莱芜等地 , 石的表面依附着大小形状的“三叶虫”体 , 形如飞燕 , 又似蝙蝠 , 是我国著名的三至四亿年前的生物化石。除此以外还有金星石 , 其色如墨, 石面满布金星点点 , 闪闪发光 , 宛如夜色星斗至为奇观。

天黄石 唐诗三首 宽15mm高20mm 1987年刻

还有临朐地区出土的红丝石 , 石面花纹如海水怒涛 , 变化无穷。以上这些天然奇石各具特色。利用各自特点分别雕刻古今书画和文章 , 成为既能欣赏又能使用的微雕艺术品。例如 : 利用瑯琊石的自然形态配以雕刻汉代书画的“鼻烟壶”，两次去美国夏威夷、洛杉矶，参加世界鼻烟壶研究会，受到国际友人高度评价并收藏。

又如用3×4厘米二十片玛瑙石镌刻二万余字全部《论语》，在上海展出，由美国侨胞重金购去。各类奇石创新的微雕艺术品数十种曾先后二次去日本三次去香港展销都取得辉煌成就。

魏启后先生为好友杨瑞生先生展览题字

1988年经上级 ( 山东省第二轻工业厅和山东省工艺美术研究所 ) 组织在济南万竹园举办我的个人艺术展览受到各级称赞。在会上有省委领导王众音同志题词 “ 巧夺天工 ”，著名书法家魏启后先生题词 “方寸容天地 ” , 著名诗人顾石川先生题诗一首：“红牙小品与方宝 ，刀笔书行千字草。无奈虚窗十载寒, 神工巧夺拜倾倒”，佛麓老农先生题诗 : “雕龙镂月总逼真 , 铁笔名高夙绝伦。曾闻香珠藏世界 , 会看寸雨涵乾坤”。

微雕艺术在我国已有数千年历史，是我国的精神财富。研究探讨微雕艺术，对发扬微雕技艺，丰富人民生活 , 扩大旅游纪念品 ，增加外汇收入 , 都具有重大意义。微雕艺术品的优美，在国际、国内都享有很高声誉。

一方面是它的小巧灵活的造形和微小的文字，另一方面是出身天然的本质和色彩，构成了完美的作品。它不同于其它艺术 , 比如书法讲究用笔、用墨、有浓淡干湿，而微雕文字只是一种单一的色彩。

王羲之《兰亭集序》 宽17mm高33mm 1992年刻 字408

在幅方面, 书法小则逾尺，大可盈丈 , 而微雕文字不过在粟米之中，因此微雕受条件限制。其表现形式受囿一定的局限性，微雕的美是在小小的天地中 , 以微小的文字 , 紧密的手法表现它的优美，美的来源主要依靠刀法的效果，手法的运用，和正确表现文字的结构，所以刀法之中应有笔意。比如书法用笔，讲究轻、重、提、按、方圆藏露，而刀法亦应结合以上精神, 不可因刀意损害笔意。刀法的表现，不仅体现整个作品中的变化与统一 , 笔划的精细曲直要适中合度 , 只有刀法和笔法互相结合 , 才能显示刀法的美妙。

最后总结我从事微雕五十余年所经过的历程：我在青年时期对微雕仅是一片空白 , 并不知微雕为何物 , 只听说清末民初济南有位名家季子烷擅长神刻 , 能在方寸大小的象牙片上刻数千言。当时我听了以后感到很惊奇，又非常羡慕。

鼻烟壶 陶渊明《桃花源记》 白居易诗三首 1980年刻

好奇心的驱使 , 多方探讨 , 经过年复一年的反复试验，第一步得出的体会，必须具备如下三点: 一、在开始时期认为必须以象牙为原材，因象牙质地坚实 , 柔中有刚 , 洁白中有光泽 , 易于凑刀。每厘米见方可刻小字三百余字，而笔划清晰决无连体之患，非其他原材可比。 二、要有得心应手的工具 ( 铁笔 ) ，一般式样有笔形、三角形、圆珠形等，根据所需随时更换。三是要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这三方面当时对我来说最困难的一是文化基础，因我自幼家贫无力求学，十二岁开始当童工，对文化知识非常浅薄。但受微雕技术的吸引，自下决心不管严冬严冬酷暑酷暑，克服种种困难，利用业余时间 ,努力学习文化和书写文字，经过数年努力，稍有成就。

不过在当时仅是作为好奇游戏，至于成功与否尚无一定把握 ,并没想到今天共产党给我这样的重视。解放前所刻的成品并不多见, 数量很少，比现在水平也差。解放后在党的关怀下允许专项研究微雕并配备学员正式生产，从1979年至退休前十余年来，由单一的象牙微雕增加各类石材新产品数十种，这些作品中有古今绘画及文章 , 千字以下有数千件 , 其中新作居大多数 , 全部投入市场 , 大多是国际友人购去。

微雕《论语》 叶腊石 1984年刻 6片字数4409

二万字以上的全部《论语》四部 , 第一部由美国侨胞购去 , 第二部流入日本 , 第三部由山东省工艺美术研究所收藏。第四部采用十厘米左右墨玉石四片刻成 , 每片五千余字 , 其石色泽如墨 , 闪闪发光 , 配以白色小字黑白分明 , 亦可为得意之作 , 现存山东省工艺美术总店作镇店之宝。以上种种是我多年来对微雕的一点体会，由于个人水平所限，见地浅显，尚祈高明指数。

毛泽东《老三篇》 宽59mm高34mm 1975年刻 字数3421

感谢杨振兴先生提供父亲作品照片！

现在得知镇店之宝已丢失。很是遗憾！